第52章 做狗不能太缺德(1 / 1)

南昭自那天后,又去看了一次钟士申。

恰好再次遇见徐远丞。

徐远丞却像是在那里等了许久了似的。

等到南昭走近,他才站直身体。

南昭看向徐远丞。

他仍是一张干净清秀的脸,只是站在那里,就会让她想起初见那个午后。

“所以,现在排到多少号了?”

徐远丞问。

他怎么也想不到,自己当初只是一句戏言,竟然真的有应验的一天。

如今的南昭,已经像是天边的月亮。

而他就算想做那颗星星,也也不知自己是否有资格。

南昭眼眸一转,正儿八经地伸出手来数。

“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”

徐远丞的心也随着她的声音往下掉。

“0个。”

徐远丞神色一滞。

“什么?”

南昭神色狡黠。

“我说,你现在排在0号了。”

徐远丞不可置信地问。

“你是说?”

“你是说我……”

他还没说完,却见南昭从他的白大褂前胸口袋夹取下那只夹好的笔,然后在他的手背上快速画下一个“0”。

“对,就是下一个。”

南昭冲着徐远丞眨了眨眼。

“以后排到你的时候。”

“记得带着这个号码牌来找我。”

她听见前方有人在叫着“徐医生”,于是只是又笑了笑,才继续往走廊尽头的病房走。

当走到钟士申病房时,再次遇见了沈芊芊。

她正轻手轻脚地关上沈顾病房的门。

“南昭。”

“大哥准备出院了。”

“你又来看我前未婚夫啊?”

“沈芊芊。”

病房门内,钟士申不悦的声音传出来。

“你不要毁坏我的名誉。”

沈芊芊冲着门内挥了挥拳。

她悄声对南昭说道:“这人早就可以出院了你知道吧?”

这南昭还真不知道。

她只是听钟士申说这里疼哪里疼,希望她多来医院看他。

南昭想他受伤的一半原因也在于自己,于是也把这事当成日程来安排。

“他昨天还说自己心口疼?”

沈芊芊颇为嫌弃地唾弃他。

“坏话说多了,良心能不受到谴责嘛?”

南昭觉得沈芊芊终于说了句有道理的话。

“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?”

钟士申狐疑地声音又传来。

沈芊芊提着带行李这才和南昭作别,只是她转身前又对着南昭了一句。

“喂。”

“你可别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啊。”

“他这人,良心有一半是黑的。”

南昭摇了摇头,走进病房里。

钟士申还是精神头十足地在办公。

“我刚刚跟徐医生聊了一下,说是你马上可以出院了。”

钟士申却马上作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,捂着心口假模假样地装疼。

“我忽然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。”

南昭抱着双臂不说话。

她打定主意不再来,于是就看他怎么演。

没想到接下来,却总是不期然间,遇上他含笑的目光。

南昭觉得他的目光别有深意。

”你别这么笑。”

“你每次这么笑,我就知道你又在打坏主意了。”

钟士申却只是摇了摇头,继续说道。

“我只是忽然想起来。”

“如果没有这些阴差阳错。”

“你现在合该是我的未婚妻。”

*

南昭果然没有再去医院。

钟士申等了又等,等了一整天,南昭都没来。

他早就可以出院。

公司也还有一大堆事等着。

如果南昭不来,那他这么住着又有什么意义。

还浪费床位。

干等着不是他的风格。

山不过来他就山。

他换好衣服就去了源城公馆。

一进小区,他就遇见了徐远丞。

徐远丞又在遛狗。

金毛自从被他养过之后,就不愿回去了,每回回去就像杀猪,主人便有空就把它投送过来。

“徐医生。”

钟士申对徐远丞的印象其实还不错。

除了一开始的见面以外,徐医生出现的次数并不多,还算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医生,而且医术精湛,也不乱开多余的项目。

他还有些一瘸一拐的,走着过去就对着徐远丞打招呼。

徐远丞职业病发作,叮嘱他不要多走动。

钟士申应了下来。

“我去南昭家看看。”

“她这两天没来。”

“我不放心。”

徐远丞心想担心的人多了,什么时候轮到你了?

不过他没表现出来。

他牵着狗绳。

金毛先是往前走了两步,谁知下一秒就开始一瘸一拐,腿脚动作和在场的另一个人惟妙惟肖。

金毛见周围两人全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,于是更加兴奋了,硬是继续一瘸一拐地又绕了大半圈才回来。

模仿能力超强。

金毛乖乖地坐在原地,还摇晃了下尾巴,双眼睁着等着被表扬。

钟士申:“……”

徐远丞干笑了下。

“肉肉。”

“做狗不能太缺德。”

徐远丞顿了顿,对钟士申解释道。

“我不是说你。”

钟士申:“……”

谁问你了!

*

南昭其实是又去了厂里,她现在放假,可以经常性地往返。

谢川聘请的施工队已经入场,在厂里另一块重新选址,正在如火如荼地赶工,打算在年前先把基础架构打好。

临近年底。

文静也回国准备过年,她跟着南昭在厂里,仔细很对各种数据。

谢川正在仓库清点库存。

小李垂头丧气地在一旁搬货。

“叔,你说这可怎么办啊。”

这一仓库的货都被退了回来,对他们这个本就捉襟见肘的厂子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。

谢川的眉头拧成了一团,从来不抽烟的他竟然也开始有点想抽烟了。

南昭和文静又去到了财务室。

谁知一进去,就见到王玉兰在给自己的手臂上药。

她一见到来人,就欲盖弥彰地把袖子放下来,然后又去给她们倒水。

文静叹了口气,只是坐到了凳子上。

“王姐,你可有打算?”

王玉兰本就低垂着头,闻言头更低了。

文静行事爽利惯了,生活中几乎没有遇到过王玉兰这种人。

给她一种嚼不烂,又打不破的无力之感。

“如果你想离婚,我可以帮你。”

文静是乔落落的同门师妹,对法务方面的各种案子得心应手,而且她在国内人脉众多,很多问题在她这里都不成问题。

可是王玉兰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似的。

“离婚?”

“不,不可能的。”

“我不离婚。”

“我这个年纪离了婚,街坊邻居该怎么看我,我以后还活不活了?”

“小丫头片子!”

刘长明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,他一脚踢开了门,双眼的目光直直落在南昭身上。

“你自己是个丧门星。”

“你还想离别人的家?”

文静一听便拧着眉,上前就要去揪他的领子。

她的身量本就比寻常女生要高,穿衣打扮又是清爽的中性风,所以站起来比赵长明的气势要足的多。

刘长明见状果然退了两步。

南昭却止住了她。

“刘长明,你嘴巴放干净点!”

刘长明却混不吝的模样。

“怎么,嫌我说话不好听?”

“大小姐就要有大小姐的样子,开这种脏污地方干嘛?”

“不听大公子的话,现在知道后果了吧?”

南昭听他说完,“是沈顾让你来的?”

“那可是你哥!”

刘长明却像是不满她直接称呼沈顾大名,想要亲自教一教她长幼尊卑。

可是南昭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。

“沈顾给了你多少好处?”

刘长明却勾起邪笑。

“想套我的话?”

“小丫头,你还太嫩了点。”

南昭却直视他的双眼。

“赵长明,你被解雇了。”

王玉兰一听到“解雇”二字,全身就像是失了力气一般瘫软了下去。

“不、不行。”

“你不能解雇他。”

“你没有这个权利——”

文静却适时插话进来。

“她有权利决定现在厂里任何人的去留。”

文静把视线落到倒在地上的王玉兰身上。

“包括你。”

王玉兰全身不可抑制地一抖。

没想到刘长明却忽然放声笑了几声。

“在爷爷面前摆什么不可一世的臭架子呢?!”

他突然重重拍了拍桌子。

此时闻声而来的谢川和李林小李也赶到了门口。

谢川:“老刘!”

刘长明只是斜斜扫过他一眼。

“老子早就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干了!”

“今天老子来,就是来通知你们这些蠢货的。”

“等着吧?没有大公子,没有沈氏集团。”

“你们什么狗屁都不是!”

他重重往地上吐了口口水,正好吐到了王玉兰的手上。

王玉兰条件反射地用手遮挡,却被刘长明跟着踢了一脚。

“啊——”

王玉兰身上还有被他打的旧伤,伤口还未愈合,此时有些受不住地叫了出来。

李林拿着锅铲连忙上去对着刘长明就是一顿胡抽。

“你个王八蛋,还打老婆!”

“打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看不下去了。”

“老娘今天非撕了你不可!”

刘长明别看对着王玉兰吆五喝六,但是面对李林这样的更能豁出去角色却只知道躲。

“哎哟,别打别打我。”

“你信不信我报警!”

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糟。

眼看着刘长明将要引起众怒,王玉兰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突然站起来把刘长明抱住。

“你们别打了——”

“他也是为了这个家——”

谢川拉扯众人的手一顿,空气似乎也不再流动,混乱中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的小李更是怪里怪气地“啊?“了一声。

李林恨铁不成钢地砰的一声扔掉锅铲!

刘长明却像是极为解气一般,装模作样地扶起王玉兰。

“走吧玉兰。”

“咱们不跟这些穷酸破落户一般见识。”

“咱们过好日子去咯。”

王玉兰已经不敢再抬头望向众人。

她低垂着眼眉,手指焦灼地绞着衣角,跟在像是打了胜仗的刘长明身后。

南昭却忽然开口。

“王姐。”

她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王玉兰。

“这是你想要的么?”

王玉兰怔怔地看向南昭,眼角的那滴滴泪悬而未决。

“我孩子要结婚了。”

“到时候请你们喝喜酒。”

她的话音落地,就听见不知是谁“呸”的一声。

王玉兰终于不再多看,而是紧追着从来不会等她的刘长明的步伐,终于离开了酒厂的大门。

办公室里一片狼藉。

南昭已经听完了谢川的汇报。

“现在已经有八成客户联系了要把剩下没有结尾款的货退货,而且也不再续签协议,三家供货商表示宁愿赔钱也要终止合同……”

南昭点了点头。

谢川叹了口气,从兜里抽出一本皱皱巴巴的房产证。

“这个,本来就是周叔当年给我的。”

他把房产证递给南昭。

南昭:“叔,你这是做什么?”

谢川的执拗劲儿上来了,非要南昭接到手上。

“你谢叔这辈子,只会书本上的东西,折腾来折腾去,把厂子折腾成这副模样,连人都留不住。”

“这个是我仅剩的财产,早就想拿来还给你,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下,倒是我无颜面对了。”

“先暂时拿来周转吧,其他的我再想想办法,我老了,也该回到自己本来的地方了。”

“叔,你不帮我了?”

南昭听到他的叹息,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
谢川闻言却抬起头,目光带着困惑。

“我帮……我怎么……”

南昭却只是把房产证的每个棱角抹平,然后原原本本地交还到他的手上。

“我不懂生产,也暂时没有时间去学。”

“所以这方面还是要交给您。”

“您帮我把好质量关和数量关,其他的就放心给我了。”

南昭的语气笃定,也不垂头丧气。

谢川本是将信将疑,却莫名有了种熟悉的久违的感受。

老厂长当年也是这样的。

他并不完全偏信,但是心中却莫名有了些波动,他的壮志已隐没了许多年,如今已经对这种情绪十分陌生了。

谢川离开了办公室。

南昭仍然在翻看资料。

文静一刻不停地从老旧的电脑里导出明细账目,双手十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击。

不知多长的时间。

文静忽然重重地扔掉了鼠标。

“妈的,诓了老子!”

“这还是两套账呢!”

南昭也迅速走了过来,跟着紧盯着屏幕。

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花,正想伸手去揉一揉,眼前忽然有人影闪过。

南昭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。

不然,她为什么会在这里,看到钟士申呢?

她不敢相信地再次肉眼,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钟士申坐到了电脑前。

嗯?

他怎么在这儿?

钟士申习惯性伸向杯子,却发现纸杯子是空的。

“愣着做什么?”

“钟哥?”

“嗯,倒杯茶来,今晚加班。”

“什么加班?”

她怎么隐隐从他的目光里发现了兴奋的意味?

难道这才是社畜的通关密码么?

钟士申眉毛一扬。

“你们俩的速度太慢了。”

“就让前会计师事务所王牌选手代劳吧?”

于是等到钟士申完全理清账时,已经接近了晚上的十点。

钟士申揉了揉手腕。

“这老会计有两把刷子。”

“有些细节真是天衣无缝。”

文静也转了转脖子,对着南昭竟有些兴致勃勃。

“咱们马上就要有官司要打了。”

“我先准备资料,等我年后回来就提交诉状。”

钟士申今天没让司机跟来,自己开着车先把文静送了回去,然后才载着南昭驶向源城小区的方向。

南昭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。

她脑海中的事情多如牛麻又盘根错杂,因此只是在钟士申偶尔的话语间隙嗯哦一声。

钟士申说他已经处理了相关部门的负责人,但是生意场上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
有些命令一经下达,就是白纸黑字。

南昭的语气轻飘飘的。

“这不是你们用惯了的套路吗。”

“先把人置之死地。”

“再假惺惺地来施舍恩惠。”

钟士申顿了顿。

“你是这么想我的?”

钟士申以为,两人现在也算是生死之交,有过命的交情了。

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。

虽然钟士申及时处理了相关人等,但是频频收到的消息还是让南昭陷入了阵阵的无力之感。

她想起沈顾的话。

难道她真的像他说的那样,是个什么都不懂,只凭想象行事的人吗?

她现在做的这些,真的是无用功么?

她的无力看不到尽头,最后渐渐生出了些烦躁。

她的所有社会经验,都是零零星星作为打工人的经验。

而此时,尽管她知道始作俑者并不是钟士申,但还是不可抑制地想要迁怒。

“我只是你们资本家剥削环节的其中一环,不是么?”

钟士申不再说话。

他一路开着车,不再如往常一般,没话也要找话,而是首次保持了沉默。

车子一路开进小区,到了南昭的楼下。

南昭已经被晚风吹得理智了些许。

她今晚像是陷进了迷宫里,跌跌撞撞不停碰壁,如今被这冷风一吹,倒真的像是被吹得找到了些头绪。

她站在绿地旁,想同钟士申道别,再多说一句谢谢。

谁知还未启唇。

钟士申却已经关上了车窗,车子刹那间呼啸而去,留她吸了一鼻子的尾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