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 权与她(1 / 1)

岭州城内行宫,一片死寂。

赵魇一个人空坐在黑暗的寝宫内,室内没有点灯。

他什么都没有做,只是等着,无尽的等。

在这样的死寂下,他竟然少见地没有回想幼时的噩梦,而是回忆起宋斩秋的一颦一笑。

赵魇想起她送给他的“诞”糕,想起她毫无芥蒂地抱住他,想起她的吻。

他不敢再想了,空旷的宫室里只有他平淡的呼吸声。

不知等了多久,月亮在天上划过一个漫长的弧。

终于有人来报了,他脚步放缓,生怕惊扰了赵魇。

“陛下……”

赵魇倏地睁开眼,眼底满是细微的血丝,眼下藏着若隐若现的阴翳。他的嗓音带了几分急切:“快说。”

那侍从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神情惶恐,颤颤巍巍道:“陛下,探子说贵妃娘娘在商军营中……”

赵魇甚至没有耐心听完,袍袖挥过,转身就准备离开:“立刻宣太守与督军,孤要追击敌军。”

那侍从却跪伏在原地没有动作,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赵魇,似乎冒了极大的风险才敢说出来:“陛下,与贵妃娘娘一起消失的,还有作战的兵线图……”

赵魇的脚步顿住了,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,他侧头露出一个危险至极的笑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“陛下,贵妃娘娘……”

他支支吾吾却不敢将推测说出口,赵魇接过他的话:“是商的奸细?你想说这个。”

赵魇用一种死寂压迫着他,后者闭了闭眼,下定决心:“是。”

“拖走杀掉。”

门外的侍卫接到命令,腰间佩剑一动,进去就将那侍从押了出来。赵魇头也不回地走了,留下身后尖锐凄厉的死谏:“陛下!此女不可留!蛊惑圣心啊陛下!”

赵魇在幽暗的长廊里游走着,垂下的眼睫晦暗不明。

帝王多疑,哪怕这种怀疑微乎其微,也终究被种下了。

就像宋斩秋所推测的那样,帝王这个身份给了他太多桎梏,权情终究是需要权衡的。赵魇爱她,却也爱着手中的权力。

任务完成所需要的,是让他在这样的权衡里,选择虚无缥缈的感情。

宋斩秋觉得这无法完成,因为如果换作她,或许也会选择权力。

黑沉沉的夜色压在赵魇肩上,他攥紧拳头,指尖几乎刺破掌心。

他一旦抓到一个疑点,就会将它无限放大,哪怕那些揣测或许不正确,但依照帝王的个性,宁可错杀一千,不会放过一个。

但是面对宋斩秋,他还能做得到吗?

……

商军营。

宋斩秋吃了几口食物,坐在床上思考退路。

按赵魇的性格,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救她,当然,代价可能不包括他的皇位。

抓她的人似乎是旧识,她不确定是她的旧识,还是这具身体的旧识。

系统现在消失了,她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,但似乎不会轻易伤害她。

在刀尖上跳舞是她最擅长的事。

试探他的底线,然后在这样的底线上获取最大限度的行动自由,达成她的目的。

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等待。

如果赵魇不来救她,如果系统从此以后都消失,那么她会重新换一种活法。

无法找回记忆,那就重新活一遍。

军帐内烛火幽幽,她抿了抿唇,在心里为自己设定一个期限。

三天,再等三天,如果赵魇不救她,系统不恢复,她会自救。

帐外的士兵似乎轮班了,宋斩秋默默听着他们的动静。在这三天里,她会尽可能掌握这些有利于她逃跑的信息。

屋外甲胄相磨,那个男人又来了。

他依旧戴着黄金面具,薄薄一层,却遮掩了他几乎大半的五官特征。

“宋斩秋。”

她的名字被他念出来,莫名带着一些缱绻和冗长的思念。

男人的嗓音低哑,他坐在她身边,想触碰她的手蜷了蜷,最终还是放弃了。

宋斩秋捕捉到这个细节,微微睁大眼,露出一个无害的表情:“你认识我?”

男人看着她的表情,露出的薄唇浅浅勾起:“是啊……等你什么时候猜出我是谁,我就放你走。”

宋斩秋的表情收了收,垂下眼睛,抱住自己的膝盖。

微微蹙起的眉间,略带害怕的眼,还有寻求安全感的姿势,她将自己扮演成脆弱的,无助的女孩。

她抬起眼看向他,鹿眼含着些许泪,将落不落,略带着一点怯意:“你抓我有什么用呢……”

说着,一滴泪恰时垂落。

男人看着她细微的表情,低骂了一句。他粗粝的大掌捧住她的半张脸,将那滴设计好落下的眼泪轻轻抚去。

他喉结滚动两下,别过眼去不敢看她:“我是为了帮你。”

宋斩秋低下头,将自己埋进臂弯里。

男人立在原地看了她很久,最终什么都没说,离开了军帐。

宋斩秋抬起头看向那晃动的门帘,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,她擦干脸上的眼泪,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。

她想,应该有办法揭开他的面具了。

……

岭州城行宫,赵魇攥着一只琉璃杯,竟生生将它捏碎。

前来禀报的探子跪着不敢抬头。

淅淅沥沥的鲜血从赵魇手上滴落,他松开手,碎片散落一地。

座下的臣子拧着眉头劝诫:“陛下,这女子竟然宿在将军帐中,可见来我大殷居心叵测,不得不防!”

探子去刺探得到的消息是宋斩秋早有相好,自从进了敌军将领的军帐就没有再出来过,夜夜受宠。

赵魇闭着眼,眉眼压低,唇瓣紧抿近乎发白,一字一句似乎都淬着剧毒:“再探。”

臣子们当然不希望宋斩秋被找回来,因此刺探得来的信息传到赵魇那,都是添油加醋的。

当然,商军也有可能是故意透出这样的消息给他们。

赵魇盛怒之下已经无法辨别任何信息的真假,他瞪着虚空的双眼看向殿外黑洞洞的天色,天空巨雷滚滚,似有一场大雨。

他甚至不知道,刚刚捏碎的是酒杯还是他的心。

赵魇只能把自己堆在一片军政要务里,在杳无音信的等待中耗尽自己所有的平和,满身戾气。

……

一场夜雨倾盆,天空澄澈。

乌泱泱的商军再次压境,泥泞的路上马蹄踏踏。

为首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,他没有戴面具,遥遥与城墙上的赵魇对视。

“殷朝陛下,我等不欲再战,结受赵奚所骗,只要你把他给我,商军便退,如何?”

他只字未提宋斩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