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,太湖,参合庄。
慕容龙城怒气冲冲走入堂内,他身上衣袍破烂,腰带崩断,脚下鞋子裂开,露出半面脚板。
“慕容复还没回来吗?都几个月了,跑去哪里了?”他看秦伯正在擦拭着角落的芙蓉胆瓶,沉声问道。
秦伯转头望他一眼,眼神呆滞,着实回想了一番,摇着脑袋道:“公子已经好几年都没回来过了……”
慕容龙城双眼如炬,盯着秦伯:“老糊涂的东西,次次都这般敷衍,难道老夫之前看到都是假的吗?当日那么多人在庄上,你还忙前忙后殷勤伺候!”
秦伯想了想:“你说的那些人啊,那次不是阿朱姑娘来了吗?还有水营的营长,肯定要好好招待啊……”
慕容龙城银发无风飘动:“那个年轻穿白袍的,不就是慕容复吗!”
秦伯愣了愣,半天才道:“那不是阿朱姑娘的夫婿吗?并非公子啊。”
慕容龙城深深吸了口气,双目圆睁:“怎么可能不是慕容复,你确实老糊涂了,还不赶快取一套衣服给我更换。”
秦伯点了点头,蹒跚往堂外而去,边走边嘀咕:“天天出去打架,每天都打得破破烂烂回来,哪里有那么多的衣裳给你换。”
慕容龙城道:“你说什么?”
秦伯并不回答,用更小的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,自言自语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就是那座坟内的死人,你说你都死了那么些年,就老老实实呆在棺材里睡觉算了,还出来作什么妖呢……”
半晌之后,慕容龙城换好一套新衣袍,吃过秦伯煮烧的饭菜,然后回去房中练功。
这些时日,他天天去曼陀山庄和逍遥子打架,一打至少便是一天,有时候兴起,三天三夜都不罢手。
最开始他还只是想给慕容家出口气,但渐渐打出了真火,慕容复又失踪不见,便将找逍遥子当成每日必做之事,不与对方斗上一场,心中总觉得少些什么。
两人打来打去,也说不好谁胜谁负,逍遥子那边来者不拒,他这里又不罢休,就这样渐渐几个月过去。
慕容龙城练功之后,望着窗外夜空,皱紧了双眉,他依旧没想起过往之事,这时沉思后,起身向祠堂走去。
他想再瞅一眼慕容家的族谱,看能不能勾起心中对往事的回忆。
祠堂之前他倒是并未来过,不想见自己的灵位摆在其中,看着糟心。
至了祠堂门口,就看里面灯火闪烁,秦伯正在上香。
慕容龙城踏进去,秦伯转身,神情呆了呆:“你来这里干什么……”
慕容龙城道:“我过来看看,族谱在哪边放着呢?”
秦伯伸手一指长长的案龛侧旁:“就在匣里装着呢。”
慕容龙城点头,这时望向龛上牌位,不由微微一愕:“怎么如此多灵牌?”
秦伯道:“一直都是这么多啊。”
慕容龙城看到自己的牌位居然摆在下方几层里,隐隐感觉有些不对,当时看族谱自己可是在谱书前面,怎么在灵龛上位置这么低?
他辨认了一下,发现有许多灵位名字自己之前并没有在谱书见过,心下愈发纳闷。
他对秦伯道:“把我的牌位丢出去,不必再摆放这里了。”
秦伯慢腾腾将写着慕容龙城的灵牌取下,倒提着出了灵堂。
慕容龙城走向龛角,那有个匣子,族谱在里面存放。
他拿起匣子刚想离开,就看匣旁有一本泛黄的册页,心说谁将谱书搁在外面了?伸手取过打开匣子就想装进去,这时却看匣中居然还有另外一本族谱。
慕容龙城眯了眯眼,两本谱书一样的形制,并没太大分别,他微微沉吟,怎么竟然是两本?
当时那小丫头可只拿了一本给他看,莫非不知道其实有两本族谱?可也不对,那小辈慕容复就在旁边,怎么也没有提醒?
慕容龙城想了想,将匣中的族谱取了出来,翻看一下,却是自己之前所观的那本,自己的名字也确实排在前面。
他又打开刚发现的另外一本,打开后却不由神情变了变。
这本放在龛上的族谱不仅整本写满,不像那本只写了一半,更是一些人名之后有一长串的文字,是庙号谥号与年号。
这是……慕容龙城急忙接连翻去,居然好几页都是这般。
他站在地上怔住,怎么回事?难道说慕容家乃是帝王之家,祖上出过皇帝吗?
他重新翻回第一页,仔细向后观看,不落下一个人名。
慕容皝、慕容儁、慕容垂、慕容宝、慕容泓、慕容冲、慕容德、慕容超……
看起来似曾相识,好像心中很早就有这些名字,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。
那小辈慕容复为何没与自己说这件事情?慕容家是皇族之后,而那丫头只拿了一本谱书给自己看,是故意的,还是真的不知道有两本族谱,没注意龛上这一本?
慕容龙城脸色迷惑万分,又有些沉重,站立片刻,握着两本族谱出门而去……
大理国,大理城,僻静雅致小院之中。
木婉清坐在桌边,低头说着在东京城的遭遇,听得一旁段正淳和秦红棉目瞪口呆。
“竟,竟然是那位?”段正淳开口道,面上都是难以置信。
秦红棉有些呆傻,半天才道:“婉儿,这位……这位殿下千岁不会,不会转过身就不要你了吧?”
木婉清抬头脸红道:“娘,你说什么呢,殿下说王府就是我的家,叫我回来和父母言说一声,就回去呢。”
“王府就是你的家……”秦红棉下意识瞅了段正淳一眼,段正淳急忙扭过脸去,她道:“这位殿下真是这么说的吗?”
木婉清用力点头:“殿下还说府内他说了算,叫我……叫我安心住下便是。”
秦红棉喃喃道:“他,他竟然对你这般好,她府中可还有别的女人……”
木婉清想了想道:“只有一个阿朱姑娘,好像还有一位王姑娘,不过那时不在,阿朱姑娘说……都不妨事的,殿下,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。”
段正淳在旁边急忙轻咳了一声:“堂堂大宋燕王府,岂会只有一名女子,那可是大宋的亲王啊。”
秦红棉闻言忿忿地道:“大理镇南王府里不就是只有一人……”
段正淳讪讪道:“这个……大理怎能与大宋好比,大理小国,不过大宋一路的面积罢了,不可比,不可比。”
秦红棉又想说话,段正淳忙打断道:“婉儿既入燕王府,眼下身份不好,须得抬高自家,才好匹配一二,我一会就去宫内言说此事,为婉儿请求封号。”
秦红棉闻言喜道:“如此甚好,段郎你能请什么封号?”
段正淳道:“若是旁事恐怕请也难请,不过婉儿要入大宋燕王府,想来请公主封号,皇兄还是会答应的。”
木婉清这时摇头道:“我不要什么封号,殿下也不会在乎这些,认识的时候我就是一名寻常江湖女子,他也丝毫没有嫌弃,此番在东京,他也从未提身份之事……”
秦红棉道:“婉儿你太小了,又知道什么,若是娘当年……唉,全听你父亲的才是。”
段正淳点头:“婉儿你确实年幼无知,不懂世事,皇家的姻亲岂是你想的那般简单?听为父的,不会有错。”
木婉清看着父母,心中不以为然,她觉得赵倜才不是那样的人,若真看重那些东西,当初怎可能理她一名舞刀弄剑的山野之女,又怎会说王府就是她的家。
“婉儿,等你爹爹为你请来封号后,你就赶紧回去东京。”
段正淳纳闷道:“为何如此着急,不叫女儿多住几日,何况真要嫁入,总也不好提前在那边太久吧……”
“这有什么?”秦红棉道:“千岁愿意,婉儿愿意,在东京或者大理又有什么关系。”
段正淳苦笑摇头:“这却不好,这已非儿女私事,涉及国体,涉及国体啊。”
秦红棉板脸道:“段郎与我在一起时,为何不谈国体?是否因为民女出身不好,来自江湖草莽?”
木婉清见状道:“娘,父亲,我还是能住上几天的,殿下出使西夏,得一段时间才能归返,倒不着急回去。”
秦红棉闻言不由转笑:“原来如此,那便多住几日,然后再往东京不迟。”
木婉清点头:“我还要回去山里一趟,将,将一些常用东西收拾了……带走。”
段正淳道:“有何收拾的,你要什么爹爹都可以给你买,不必回去山内了,就在大理,为父带你四处去玩,估计你皇伯父也会要见一见你呢。”
木婉清道:“还是要回去一次,有些旧物我舍不得,要带于身边方好。”
段正淳闻言瞅了秦红棉一眼:“红棉,要不你也回去收拾收拾,将一些舍不得的都带过来,从此就在大理常住?”
秦红棉掩不住欢喜,道:“段郎,为何,为何出此言?”
段正淳看着木婉清,笑道:“谁叫我们有一个好女儿呢……”
天山东麓,草绿花香。
山下五里,有一座小镇,名为木门。
赵倜看着镇前快步迎过来的鸠摩智,点了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