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绵上翁(1 / 1)

少姝的山水 凡峥 1918 字 11小时前

姐妹俩恍然大悟,县衙善政恤民,大兴土木之际,亦考虑到了减轻百姓负担,所以大家干起活儿来才有如此心劲儿。

“照这般情形,完工之后还不知道有多富丽!”少妍赞不绝口,又四下里环顾了一圈,忽问,“少姝,怎么还不见珐花的人影?”

旁边的匠人问他们寻的可是洪山陶窑的珐花。

众人称是,得到的回答是珐花跟他父亲去拉琉璃釉件了,也许过半日才回得来。

阿真也想起来了:“我听说窑工们的陶窑都盖在南门外了,来回确有点费时,姑娘们还要等吗,还是先留个口信儿?”

少姝颇为犹疑的当儿,忽听远处起来一阵阵儿吆喝喧闹声。

阿真手搭凉棚一看:“是钟楼那边,好像这几天刚完工,应该是又把大钟请回来了。”

“走,看看去。”

等他们兴冲冲地赶过去,钟楼已经给好事的人们围住了两三层,话音此起彼伏,听在耳朵里,好像都带着“绵上翁”等相同字眼。

当中的几名工人模样的大汉已给累得脸红脖子粗,他们刚从推车上将黝黑的大钟卸将下来,这会儿正犯难,卸下来已属不易,又如何将这么个大家伙吊上楼呢?

工人们手拿汗巾扇起了风,时而面面相觑,时而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搜寻,忧心忡忡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期待。

少姝他们刚挤进去,发觉那几名工人仿佛在等着什么人,周围的一众人也作陪同状,尽管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,但都乖乖地一起等待。

少姝按捺不住,在挤挤挨挨的众人间微微侧身,向斜前方的人打听起来:“请问兄台,大家伙儿这是在等谁吗?”

“是,大家一早来的,都为等着看绵上翁的绝技!”

“绵上翁是谁?他有什么绝技啊?”少妍的好奇心也给吊起来了,见那年轻书生回过头来,忽地掩嘴低呼,“怎么是你啊,贾公子!”

贾飏这才发现是郭家的两姐妹,后面还跟着自家书童,他本来就大的双眼睁得更大了,惊喜之下不觉失笑出声:“哈哈,是二位姑娘呀,阿真,我说怎么也不见你回来,竟是绕来这里贪玩儿!”

阿真有点发窘,忙解释道:“碰上少姝姑娘要来工地寻人,我顺带脚给她们带路过来的啦!”

少妍特特地回头盯了阿真一眼,压着嗓子问:“你家躲书房里读书的公子怎么会在这里?”

阿真身受两面夹攻,慌地挠抓头皮,他急中生智,学着对方的腔调回敬道:“姑娘也说过,读书久了,得出来散淡散淡、活动一下筋骨对不。”

少姝接着问:“烦劳贾公子给我们说说绵上翁的事儿吧。”

见少主人又瞅向自己,阿真两手一摊,大声道:“还没来得及给姑娘们讲呢!”

“哦,看来姑娘果然不知道,那个绵上翁就是上回把这口大钟自楼上取下来的老人家啊!”贾飏摸着下巴,“彼时我和阿真都在工地,所以有幸得以亲见奇景。”

横竖等着也是等着,于是在贾飏眉飞色舞地形容之下,当然,也少不了旁人的添油加醋,少姝姐妹知道了这桩奇事的来龙去脉——

冬季刚开始施工的时候,为了拆掉旧楼,需要先把大钟移走。

于是工人们冒着严寒,在楼旁泼水造冰,日复一日颇为辛苦。

原来,古时盖钟楼,将体积重量都不一般的钟放置到楼上,有两种通行的方法:一个是堆土法,即在施工地点堆砌一个和钟楼一般高的土坡,然后用人力把大钟滚上去,再利用周围立着的木桩,用滑轮把钟吊正,最后把下面的土挖掉;另一个便是造冰法,原理和堆土法差不多,只不过把土换成冰,用冬季泼水来冰冻施工,到了春天冰会自己融化,省去了挖土的步骤,不过难度也可想而知。钟楼下面一层都是空的,为了更好地帮助钟声传出去。

某日一早,大家又拉来几车水,摩拳擦掌地准备开工。

工地上忽然来了不速之客,是一位衣着朴素、鹤发童颜的老者。

他先是绕着施工场地打了两三转儿,语气平和地询问了一下进度,接着,又是摇头又是咂嘴:“费时费力,不爽利!”

大家听罢也只是笑笑,没有当一回事。

后半日,老人家又踱步而来,问他姓甚名谁,只答家里世居绵上。

绵上,是绵山的古称,大家便称之为“绵上翁”,都以为他是个热心的普通老头。

接着,绵上翁还是一样的打着转,一样地发牢骚。

其中一个忍不住了,扭过脸去劈头便问:“老翁啊,别总说我们的法子不行,难不成,您有更好的主意?”

见老人上前来,步伐间凛然有股威重的神情,几名工人竟然莫名其妙就退让开来,盯着他伸手从水车中捞出一捧清水,洒到钟楼根下,念念有词。

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,大家眼睁睁地看见有个木质台子破土而出,越升越高,直至升到了齐楼的高度。

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台子?

众人匪夷所思,老人这样告诉他们,将大钟卸下来,放到台子上。

大家全都魔怔了似的,闻言忙不迭地跑上楼去,“嘿呦嘿呦”地老老实实照办了。

跟着,几名大汉抱紧那硕大的钟身,于高台之上围成一圈,又在老人念念有词的声音中,徐徐降至平地。

待他们站回地上,向绵山翁讨教,老人只说待大钟运回来时还会亲来帮忙。

大家伙儿自是欢喜不禁,这上下省下了多少功夫?

真是有如做梦般的奇事,在众人一鼓作气将大钟搬运上车后,才发觉绵山翁已悄然离开了。

在那之后,异闻一传十,十传百,城中人无所不知。因此大钟要“回家”的消息一出来,大家便一窝蜂地聚拢在此地,生怕错过难得一见的盛事。

因回忆结束的的关系,贾飏脸上又恢复了平素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,失望的情绪渐渐在人群中弥漫开来,尤其是那几个大汉,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。

“咱哥几个傻里傻气地给人看半天啦,瞧,连县令公子也到了,咱们还接着等吗?”

“呦,还真是!绵上翁八成是来不了,再耗着会不会让上头说咱们延误工期?”

“不会不会,上回不是都说定了嘛,老人家怎会打诳语。”

“真要忘了也没法子,我看,只好多叫几个人来堆土吧!”

“别急呀,来都来了,再耐性等等。”

七嘴八舌地什么都商量不下来。

“那个就是绵上翁留下的台子吗?”少姝一伸手,明确地锁定不远处的矮树桩。

即刻有人应道:“是啊,没错,长出来就会是高高的木台!”

少姝颔首,她匆匆离开了人群,径直走了过去。

少妍他们不明所以,也都紧随其后。

所谓的台子,的确是个外围宽阔齐整的树桩,树身上还留有少数残存的枝桠,在日头的暴晒之下,幽幽散发着木质固有的清新,那气味儿迷路一般,只是浓郁地围绕在树桩上方。

少姝蹲下来,爱怜地抚摸着斑驳的纹理,熟悉的味道仿佛让她想起了什么,接着,她猛一抬头,目光直落向人群中某处,笑着起身:“柏公公,真是你呀!”

那些工人闻声跟着看过去,蓦地举起双手,同声欢呼起来:“绵上翁,您老终于到了!”

柏公抚须而笑,朗声道:“让诸位久等了,老朽实没料到,今日来了这许多的人,居然连少姝姑娘也在!”

工人们的热呼劲儿如同见了亲人,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,簇拥住柏公,一一表达上次所受恩惠的感激之情。

少姝反倒靠近不得,几次三番被人挤到了边上。

在众人瞩目之下,大钟被妥善地移至木台,再一次稳稳地升至焕发新生的钟楼上。

大钟被吊到正中,浑厚的钟声重新响了起来。

此时观者如堵,欢喜之情热烈洋溢,这熟悉的声音,仿佛长在了百姓的心上,是从他们心底发出来的一般无二。

待人们回过神来,树桩已缩回了地面,没入土中。

而且,无论怎么寻找,也不见绵上翁的身影。

“大约是从绵山下来的仙人吧!”

徒呼奈何之余,只好渐渐散去。

少姝却老神在在,并没有打算回去的意思。

“老实招来,”少妍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,才冲妹妹暗戳戳地偷笑,“你有法子找到绵上仙人对不对?”

阿真却听见了:“我们也去吧,公子?”

贾飏望着少姝,犹豫不觉:“我们同往……不知少姝姑娘意下如何?”

少姝嫣然一笑:“无妨,柏公公他原本十分好客,请两位只管跟我来便是。”

尽管无从得知少姝的找寻方法,三人还是顺从地跟在她身后,该过街便过街,该串巷便串巷,又担心打扰了少姝,并无擅问多言。

再看少姝,时不时止步,高高地仰起头来,辨别捕捉着空气中的气息,然后又坚定地向前走去,一行人终于在临近北门的一家店铺前面停下来。